平日里在拌合站工作,办公室隔壁的实验室黑人雇工们,从工地取样回来,就在门口摊开样品,做各种试验。时间久了,打个招呼,传一个微笑,渐渐跟他们熟悉起来,尽管叫不出他们的名字。
每周四我值班的时候,总是把萨克斯带来,趁着人少清静的片刻,吹奏几曲。俗语讲,拳不离手,曲不离口么。既活络一下手指和大脑,又陶冶情操,把这枯燥的日子,打点的有声有色。何乐而不为呢?
KEN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。那种富有磁性的萨克斯风,把KEN从试验室吸引过来。惊奇的他,倚在我办公室的门口,张大了诧异的眼睛。我放下乐器,招呼他进来。KEN看似非常紧张和激动,叽里咕噜的给了我一通英语。我看着他的眼神来体会,知道他是想急切的了解:为什么我会有这个精美的乐器?我吹的什么曲子?我到底是做什么的?
我们于是坐下来慢慢的沟通。他的名字叫做KEN,刚好20岁,个子不高,瘦巴巴的,孩子脸,特别爱笑。之前是肯尼亚一名高中毕业生,因为上不起大学,经过亲戚的介绍,来我们这里的实验室做小工,准备两年之后再选择去大学读书。
我说,在中国,很多人,特别是孩子,都在选择学习一种乐器,发展一种特长。而我呢,不过是吹着玩,并不是专业的学习。
“那你可以做我的老师,对吧?”KEN接着就央求我,很是期待的样子。
“没问题的,只要你有时间。”我告诉他,我主要是爱好吉他,萨克斯真的只是刚学,刚起步,吹得并不好,但你要是有时间,十天半月的,完全可以吹奏简单的曲子。
“Teacher !My Teacher!”他情不自禁,几乎是喊出来的。
这一声“老师”,叫得我不知道该咋回应他。我也笑出声来,掩饰不住自己的欢喜。毕竟,教了这么多学生,这还是第一个喊我老师的黑人学生。我把手里的萨克斯递给他,帮他摆好姿势,手把手的按住把位。
跟大多数初学者一样,KEN上来就手忙脚乱,找了半天,按不准音阶键,而且气息把握不好,怎么也吹不响。但是他丝毫不感到困惑与急躁,完全不是国内的学生,那种遇到挫折以后浮现出的自卑感。他一直在尝试,不停的问,表示自己绝对没问题。好在音乐是国际相通的,跟他交流,还没有太大的阻碍。
以后你就是我的音乐老师了,每天午饭时间,你教我好么?还有你的吉他?”KEN很诚恳,很认真地问我。
“老师,我会舞蹈,很棒的!”KEN对着我,怕我听不懂,顿字顿句的说给我。
他的身材确实很棒,是个舞蹈的好料子。肯尼亚人的表演欲望很自然,不需要什么掩饰。说完这些,KEN就地扭了几个漂亮的姿势,带着满脸的笑,孩子一样看着我,好像是等着我给他评判打分。黑人的体型是天生要来舞蹈的,那么协调,不需要什么有板有眼的标准动作,就给人自由洒脱的美,KEN甚至晃了晃自己的脖根,竭力伸长摆动,跟新疆姑娘的舞蹈一样,但眼神不太专注,看起来很滑稽,自己把自己搞笑了,我也跟着哈哈的笑起来。之前我还真不知道他还有这两把刷子。
KEN告诉我,肯尼亚的音乐,是一种Benga风格的音乐,属于本土音乐,发展得比较晚,但听起来零碎而又快活,舞蹈性非常强,特别突出节奏和人声。这种人声不存在美声的成分,合唱形式较多,再就是时常发出一种类似于兽吼的怪叫,给人非常奇特的感觉。音乐的华彩部分,也是简洁清脆,不及欧美音乐那么缠绵有情,变幻有彩。仔细回味来肯以后听过的很多音乐,确实是这么个味道。而肯尼亚似乎不推崇什么偶像派歌星,每个人,每一个喜欢歌舞的平民百姓,都可以自由的歌唱,无论从长相以及包装来看,都不具有商业运作的痕迹。记得以前去教堂,那个唱歌的黑人胖子,当时就感觉,比国内的刘欢唱的还好呢!
隔日中午休息时间,我在办公室,给他弹了一曲世界通行的《Canon卡侬》。KEN的手合着拍子放不下,无不兴奋的说,Canon,Canon!我实在是太喜欢这首曲子了!还有吉他!你都要教我,好不好?
美好的旋律,游走在全世界。我知道,这首Canon的曲子,快赶上那首《祝你生日快乐》的歌曲那么流行了,但当我说起,并演奏起《梁山伯与祝英台》的旋律时,KEN很直接的说:“不知道。”
我多少有些沮丧,但对此也不感到很意外,我没有理由让KEN去了解那么多中国文化。中国的旋律,走向世界的的确太少,尤其是想引入非洲,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。就是包括国内的器乐,在国际上最出名的,其实不是二胡,不是古筝,也不是笛子箫,而是那扇冷冰冰的铜锣。想必很多国人也不是很了解吧?又何苦是一个外国学生呢?
我告诉他,在非洲的塞拉利昂,有一个叫做玛丽亚的女孩子,在中国很出名,就是因为能歌善舞,会说中国话,会唱中国歌,登上了中国的电视舞台。你也可以的,因为你跳舞这么好,很聪明,等你上了大学,可以去中国留学......
KEN的眼神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忧郁,但旋即又很兴奋的说:“你,老师你可以带我去中国,你吹你弹都可以的,我来跳舞,可以上TV么?”
跟他一样,一丝无奈掠过我的大脑—这是不可能的。也许在KEN的眼里,我就是那种有钱的,能够带他去实现梦想的人。中国对于他而言,多么的神秘莫测,充满无限憧憬。跨越种族与国界,现在的我们,是师生关系。我笑着给我的这个学生,做了一番解释。至少让他明白,我确实做不到,但是教你学音乐,是没有问题的。
KEN自此留意我每天中午是否在办公室休息,而间歇性的学习萨克斯。渐渐的,就能把音阶吹奏出来了。而我没有更多的时间给他,给这个聪明好学的黑人学生更多的机会,去了解中国文化。春节到了,我把萨克斯带回了宿舍,再也没拿来,而KEN也就至此中断了他的学习。但每次见到他的时候,总是喊我老师,引来不少黑人羡慕的眼光,弄得我有一种很自豪,却又很对不住他的感觉。
走到哪里,学到哪里,我永远是个学生,尤其是在我脚下这块土地上,需要我重新认知的东西太多了。我去过神秘的肯尼亚教堂,看过游牧的马赛人的歌舞,并把自己的音乐带给他们,不断用自己的眼睛观望非洲。对于未来的中国之行,KEN一直充满着自信,尽管在我看来,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。然而KEN的梦想,实实在在的打动了我,让我对非洲这块土地,这里的人,增添无限的遐想与敬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