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东非的肯尼亚,有一种乌木。人们通常会把它做成各种造型的木雕工艺品来出售。在我的办公桌上,也放着这样一个。只是他的造型可能是独一无二的。它不同于一般市面常见的各种非洲动物、人物和图腾等。他却是一只中国的大熊猫,有些像电影“功夫熊猫”里的造型,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拐杖,上面悬着一只大大的葫芦。做工精细,神态慈祥。这不是从市场上买来的,而是病人送给我的礼物,说起它的来历,还有一段有趣的故事。
我十几年前来到非洲,是一名中医大夫。在肯尼亚的首都内罗毕开诊行医,生活紧张而充实。多年的行医经历,让我深深体会到中医中药的博大精深,也让我对当地的医疗状况有了深入的了解,也交到了非常多的各行各业的朋友。
内罗毕所在的地区,常年都是春天,每到雨季到来的时候,那些高大的树上,都会开出很多的花来,很美!一周的忙碌之后,我和家人最喜欢的活动,就是开车去郊游。其中有一个地方是我们经常去的,我们叫它“鸵鸟农场”。在一个很大的坡地上,有孩子们玩耍的地方,游泳池,还有餐厅。菜单里的新鲜的烤鸵鸟肉,很有特色。更喜欢的,是那个旅途的体验。出了城,一条小柏油路蜿蜒迤逦在赤道高原的丘陵之间。走到高处,一眼望去,辽阔无际。很多地方,是那些亘古无变的处女地,让你感觉历史离你是这样的近。远处朵朵的云很低,仿佛慢慢开过去就会钻到云里。低洼处金合欢那宽大舒展的伞盖郁郁葱葱,赏心悦目。路边经常会有几只五色的羚羊欢快地跳跃,一群肥硕的斑马在那里觅食。就这样徐徐开过去,一周来的疲累和忧烦,不知不觉间就化掉了。
那天风和日丽,我们慢慢开到那里的时候,已经快中午了。游泳池里已经有很多孩子穿着绚丽的泳衣在那里戏水。“你好!医生!欢迎光临!” 爱德华,一个餐馆的侍者热情地迎上来用英文打着招呼,因为经常来,大家已经很熟了。
这个餐馆有很多座位,大部分是户外的。院子里有很多树,这些桌椅就安排在那些树荫里边。当你坐下来,树影斑驳,微风习习,会感觉和大自然是如此地亲近。正当我们选好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准备点餐的时候,爱德华匆匆地跑过来叫我。说那边有一个人不能动了,可不可以请我去看一看,因为附近没有医院,也没有别的医生。
当我跟着爱德华绕过一个小竹林来到游泳池边的时候,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,左手按在自己的腰上,右手扶着泳池边的一个栏杆,在那里弯着腰,表情痛苦。旁边站着一个穿着泳衣的小姑娘,一脸担心地望着他。扶着他的,却是一个东方人的面孔,和他年龄相仿,四五十岁左右,也是西装革履。见我过来,就主动迎上来用英文和我打招呼说,我是中国人,你呢? 我用中文回答他说,我也是。之后大家握手一笑。
原来他们是一所大学里的教授,他们的大学在另一座城市里。这次是来内罗毕开一个学术会议。一个是司马教授,一个是约瑟夫教授。旁边那个穿泳衣的孩子是约瑟夫教授的女儿。他们的会议已经结束,也是慕名来到这个地方,准备在这里午饭后就回家了。结果,在把女儿从泳池拉上来的时候,约瑟夫教授的腰,一下子痛的不敢动弹了。
了解完情况后,我初步诊断为急性腰肌扭伤。我告诉司马教授,我要用中医的方法实施救治,需要诊脉和针灸。当时,我看到在他们交谈的时候,约瑟夫教授不时用怀疑的眼神看我。司马教授告诉我,约瑟夫教授从来没有尝试过中医,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,下午他们还要开车赶回家,司马教授来肯尼亚时间还不长,还不能驾车,所以,他愿意试一试,并问我在哪里治疗。我说,请扶他在泳池边的躺椅上坐好就行。
多年的行医习惯,针灸包和必要的消毒用品,我是从来不离身的。等他坐好后,先让他依次伸出两只手。通过诊脉排除心脏病和其他先天性疾病,触诊局部微肿,明显的压痛,身体明显向左倾斜,可以确诊为“急性腰肌扭伤”。
首先让司马教授告诉他,不用担心,一会就会好起来,让他把心情先平静下来。又告诉他针刺有微痛感,针后略行针十五分钟,局部会有胀痛感,这是正常的,不用紧张。然后,我取出两个一寸五分的针,消毒针具,再消毒患者的左手臂。第一针在食指和中指的掌骨间,延掌壁面成45度角刺进,约七分;第二针在同掌背面,于无名指和小指骨间成45度角刺进约七分,轻微捻转针柄。稍后,让司马教授帮助他慢慢行走,五分钟后开始扭转腰肌,弯腰站立等。十分钟后,让他自己开始活动。开始的时候,约瑟夫教授的行动缓慢迟疑,慢慢的,脸上痛苦的表情一步步消失了,换上了一脸的惊奇和欣喜。十五分钟后,我问他感觉怎样,他说还有些酸胀,已无明显的痛感。我让他停下了,把针拔出,告诉他,再休息三十分钟就可以了。他问我,还要不要其他的治疗或药物。我告诉他,不需要了,你会好起来的。又过了两个小时,大家用完午餐准备分开的时候,他们告诉我,已经基本没有不适的感觉了,一再表示感谢,并要了我的电话号码.但我看到约瑟夫教授神情里,充满着惊奇和疑问。
这件事情过去十多天了,我并没有太多地在意。那天我正在诊所工作,接到一个司马教授的电话。除了再次表示谢意,还给我介绍了一些他们回去后的事情,还邀请我到他们学校谈一些合作的事情。
原来,那个约瑟夫教授,是他们学校植物园的负责人。他管理的一个项目,就是针对肯尼亚草药的研究。那天的事情对他触动很大,他无法理解用针刺手部却能治好腰疼之间的联系,对中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并从司马教授那里了解了很多中医的事情,也了解到中药在中国的应用已有几千年的历史。所以,报请校长,准备搞一个针对两国草药,尤其是对肯尼亚草药进行系统深入研究的项目。校长对这个项目很赞成,只是对约瑟夫教授那天的遭遇,有些将信将疑。约我过去,一是对这个项目做一些初步的交流;再一个,也有对那天的事情做一个求证的意思。
对于肯尼亚的草药,多年来我做过很多的了解。他们用最原始的方法加工,用他们现有的容器(铁锅,铝锅,瓷罐等),加水熬制,随意应用。很多人第一天有很好的疗效,但第二天感觉很差,并出现周身浮肿,失音,腹泻等,但他们不愿放弃,因为他们认为这是药,确实能缓解他们原来的痛苦,显得很无奈,无助。如果真的能把肯尼亚的草药挖掘归类,做图谱,分析成分,标出其毒性,找出科学使用的方法,这是造福千秋的好事,也正是中医悬壶济世的古训。
这个邀请,我当即答应下来。除了上边的原因,那个校长的怀疑的态度,也激起我一些好胜的童心。所以在去赴约之前,我和司马教授通电话说,能不能跟校长转达我的意思,我希望在我们正式会谈之前,可以给他把把脉,他不用说话,由我在诊脉之后,把他的身体状况告诉他,好方便他亲身体验和求证。很快,司马教授回复我说,校长同意了。并特意让他转告我,作为一个学者,他很喜欢这种新奇的挑战。
那天见面的时候,他已单独在会客室等我。寒暄几句之后,我让他依次伸出他的两只手,一边仔细地给他诊脉,一边对他进行观察。这就是中医的望闻问切。然后,详细给他陈列出其感觉不适的症状:易疲劳,心律不齐,失眠,肚腹胀大,血压不稳,尤其低压偏高,还有脚肿等.前面的诊断他觉得完全是正确的,但他说不觉得自己有脚肿的症状,我让他自己按了一下他自己的脚背,结果按出一个深深的坑来。整个过程中,他一直沉默地配合着,直到这一切结束后,他小声地说了一个英文单词:"Amazing!"。
接下来的会谈很愉快。午餐之后,我们又参观了他们的校园、校医院、和植物园,并安排了一个小院作为临时诊所,以便对中医的疗效做进一步地观察。我们每个周末会有两天到这里出诊。接下来,我和我的丈夫(中医)开始了长达7年的旅程。每周五去,周日下午回内罗毕。
前三个月,每次约有4-5 个患者过来咨询,但很少用药。人们对新的事务总是有一个接受的过程。后来的一个病例,彻底改变了这个局面。
在一个周六的上午,诊所来了一名患者。是这个学校的库库巴教授,周身大面积溃疡,已有3年之久,糖尿病多年。症见:口不能闭合,双上肢,双下肢约30%的溃疡,尤其左下肢脚面溃疡深已见骨,周身奇臭。本地医生建议先截去左下肢,以免危及生命。详细诊查后,我告诉他要用草药治疗,内服外敷,效果会很好。他还在迟疑的时候,他的太太却很痛快地答应了。她说这三年来不知试了多少办法,也不差再试这一次。满是一付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架势。我给他们拿了一周的药,告诉他们下周回来。
下个周六,诊所刚开门,库库巴教授夫妇就早早地来了。患者身上的臭味小了很多,二人真诚地表达了谢意,眼里满含希望。复查之后,我又给他们拿了三周的药。三周后再来复查的时候,四肢溃疡脓液已经很少了,口已能闭合,脚面的溃疡也浅了很多。在我们连续三个月的治疗后,溃疡痊愈,脚面只留下了一条很不明显的疤痕。
这个成功的病例之后,整个学校轰动了。人们开始认识到中医和草药的神奇,完全出现了一个新的局面。
接下来,大学组织了十几位专家教授和我们一起,成立了15人的草药研究小组,给了一个很大的实验室,还有100英亩的试验田。截止到现在,我们已经完成了五百来种当地草药的系统整理研究,有了很大的进展。
就在那年的圣诞节前,我收到了这个有趣的礼物。这是那个库库巴教授的夫人送给我的。原来她也是这个学校艺术学院的教授。自打她的丈夫病情稳定之后,她就成了中医的粉丝,只要一有机会,就喜欢跟司马教授了解中医方面的事情。
几年来,这个木雕一直都放在我的桌上。每每看到它,总能触动心里那深深的地方,那里有着人类所共有的美好的情怀。